長江及其最大支流漢江，在湖北中南部沖積出富饒的江漢平原。這里自古盛產水稻、魚蝦等物產，有著“魚米之鄉(xiāng)”的美譽。近期，記者走進江漢平原田間地頭，感受到這片古老的“糧倉”，處處呈現(xiàn)出現(xiàn)代農業(yè)發(fā)展的蓬勃生機。

“00后”的堅守

雖已立秋，依然烈日當頭。晌午時分，在位于江漢平原北部的湖北省棗陽市琚灣鎮(zhèn)胡崗村，記者仿佛置身火爐。

村道旁的一棵白楊樹下，楊嘉豪一身白色運動衣，頭戴淡黃草帽，站在稀疏的樹蔭里。陽光透過樹葉照射在他身上，年輕的臉龐曬得通紅，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滴。瞅見記者迎面走來，還有三五米的時候，他趕緊舉起右手，做出停止的手勢，提高嗓門喊道：“咱們就這么聊吧，隔遠點，辛苦您了?！?/p>

楊嘉豪的身后是一處養(yǎng)殖專業(yè)合作社，養(yǎng)有5200頭生豬。2000年出生的他是這里的老板。為了防止發(fā)生豬瘟疫情，他已經(jīng)幾個月沒有走出養(yǎng)殖場了?！敖裉觳稍L完了，我就要到專門的防疫點，經(jīng)過三輪專業(yè)消殺，并取樣檢測合格后才能再進去。”汗水不停地流向眼角，他邊眨巴著眼睛，邊笑著說對記者說，整個流程走下來至少得一天時間。

記者拿出一沓紙巾，準備遞過去。楊嘉豪擺擺手，露出憨厚的笑容。他告訴記者，自2021年大學畢業(yè)以來就一頭扎進這個養(yǎng)殖場，一年只出來兩三次。“我家祖孫三代都是跟豬打交道的。”

爺爺和爸爸都是獸醫(yī)，但他自小只看到爺爺每天背著醫(yī)藥箱，走村串戶去給家禽家畜問診，而爸爸因收入低辭去了獸醫(yī)工作，到南方打工去了。

楊嘉豪清楚地記得，2010年的一天，爺爺在電話里喊爸爸回來，“家鄉(xiāng)要搞代養(yǎng)生豬，你趕快回來，這個有賺頭?！焙髞恚瑮罴魏啦胖罓敔斦f的“代養(yǎng)”是正大集團在當?shù)赝菩械挠噬i家庭農場代養(yǎng)模式，農戶只需投建養(yǎng)殖場，豬苗、飼料、技術和銷售都由正大集團負責?！爱斄艘惠呑荧F醫(yī)的爺爺，最早嗅到商機。”

楊嘉豪的父親拿出全部積蓄，又找親戚朋友借，終于湊攏50萬元，可離建設現(xiàn)代化養(yǎng)殖場的投資還差不少。在正大集團的協(xié)調下，中國銀行棗陽支行給他貸款10萬元，政府給予財政貼息。

果然，第一年試養(yǎng)1500頭就獲得成功?！安怀铕B(yǎng)也不愁賣，不管豬肉價格漲跌，都由正大集團按照每公斤生豬1.8元左右回收”。楊嘉豪說，3年后，基本還清了貸款，收回了投資。2018年，又投資300萬元，從中國銀行貸款300萬元，將養(yǎng)殖場擴大了2倍多。

看到家里事業(yè)越做越大，楊嘉豪讀大學時，毅然選擇畜牧專業(yè)。畢業(yè)后，他回到家鄉(xiāng)，接手了養(yǎng)殖場，招聘專職經(jīng)理人，進行規(guī)范化管理?！艾F(xiàn)在每年盈利130萬元左右，未來有希望賺得更多。”望著一望無垠的稻田，楊嘉豪抹去額頭的汗水，重重地摔在地上，語氣堅定。

“這個希望還很大。”正在胡崗村調研的中國銀行襄陽分行負責人徐世文告訴記者，像楊嘉豪家一樣，棗陽所在的襄陽市正在全力打造“百萬頭生豬養(yǎng)殖、百億元產業(yè)集群”，形成了“政府+企業(yè)+銀行+農戶”四位一體的“聯(lián)農帶農”模式，已有346家戶農村家庭依靠銀行信貸支持，建起現(xiàn)代化規(guī)模養(yǎng)殖場，通過與正大等養(yǎng)殖企業(yè)合作，形成相對穩(wěn)定的致富途徑。

老農民重燃農業(yè)夢

從棗陽出發(fā)，沿著棗石高速一路向南，來到江漢平原腹地湖北省荊州市。一望無邊的稻海映入眼簾，色澤金黃、顆粒飽滿的稻穗鋪滿田野。微風拂過，稻浪翻滾，空氣中彌漫著陣陣谷物清香，一幅“喜看稻菽千重浪”的豐收圖景撲面而來。

走進荊州市江陵縣沙崗鎮(zhèn)李公垸村，種植大戶李大軍正站在田埂上，手握一株稻穗，剝開一粒稻米，放進嘴里，輕輕細嚼?！班拧Ｔ龠^十來天就可以收割了。”他自言自語地說著，然后，轉身鉆進旁邊的大棚里。滿棚的火龍果長勢喜人，紅彤彤的果實掛滿枝頭，一旁的香瓜種植基地里，瓜藤郁郁蔥蔥，一顆顆幼果宛如翠綠的寶石掛滿藤蔓。

49歲的李大軍以前是糧食公司職工，2001年下崗后，他干過工程，開過挖掘機，辦過工廠?！笆琴嵙艘稽c錢，但總覺得沒有成就感?！崩畲筌娡炱鹨滦洌砥鹧澩?，走進稻田旁臨時搭建的一處工棚，對記者說，從2019年起，他逐步放下初見起色的生意，流轉農田進行水稻育秧和種植。種植面積達到1000畝的規(guī)模后，附近村民主動加入進來，入股200畝水田，與他共同組建合作社。去年，他又流轉了200多畝耕地，種植水果蔬菜。

“僅水稻種植，每年可賺30萬元左右”。李大軍說，有了穩(wěn)定的利潤，他從中國銀行貸款100萬元，確保采購農藥化肥種子時的緊急支出，不耽誤農時，不影響生產。

正當記者與李大軍交談時，來了3位中年男子，站在工棚門口往屋內探了探頭，看見有陌生人，踏進門檻的腳又收了回去?！罢夷闳ゴ蚺频陌桑俊币娪浾咧鲃哟蜷_話匣，其中一名稍顯年長的男子，趕緊接話，“我們哪有時間打牌，是來向李總學習的”。一旁的李大軍示意他們進屋坐下。

原來，這三人都是來自隔壁的九甲湖村。57歲的段昌華在荊州市經(jīng)營一家小型工廠，52歲的段遠文在臨近的宜昌市做了十多年水產生意。53歲的段昌雄在家鄉(xiāng)當農機經(jīng)理人。“我們自小就在家種田，后來發(fā)現(xiàn)賺不到錢才出去的?！弊苑Q是“老弟”的段遠文打趣道，“我們幾個老農民又干上了老本行”。

最近幾次回鄉(xiāng)，段遠文和段昌華逐漸看準一個商機，計劃投身現(xiàn)代農業(yè)。段昌雄獲悉后，引薦他們認識李大軍。經(jīng)過多次實地考察和市場調研，四人逐漸明晰方向，決定拿出多年的積蓄，共同組建生姜種植專業(yè)合作社。

“他們不僅帶著投資來，更帶著資源來?！崩畲筌娊榻B，他們四人有分工，利用各自的優(yōu)勢，分別負責荊州和宜昌市場的開拓、土地流轉和耕種、種植技術和管理。

四人帶著記者來到不遠處一片田地，地里姜苗郁郁蔥蔥、莖粗葉肥。李大軍說，這是他們今年新種的100畝生姜，明年計劃再種100畝，正在附近鄉(xiāng)鎮(zhèn)物色合適的土地?！拔覀兯娜硕际请x開了土地，又回來的，再干就要把它干好。”

合作社里的流水線

記者驅車沿著234國道，繼續(xù)往江漢平原南部走，遠遠看到一片古香古色的民居。停車駐足，鮮花、青草、綠樹，小亭、秋千、兒童樂園，一幅田園風光畫卷展現(xiàn)在眼前。這里是沙崗鎮(zhèn)中垱橋村。

57歲的村民鄢具東扛著鐵鍬，從路邊走來。“上午下了陣頭雨，我去田里看看排水暢通不?！臂尘邧|告訴記者，他種了一輩子水稻，現(xiàn)在種有60多畝，其中50畝是流轉的。“以前還多些，前兩年許多村民看種田賺錢了，把田又要回去了。如今，再想流轉田地就難了?！?/p>

記者來到中垱橋村兩委，村黨支部書記榮宇證實了鄢具東的說法。在全縣打造優(yōu)質稻米工程的背景下，村里于2022年初，成立江陵縣中橋土地股份專業(yè)合作社，鼓勵村民將田地入股。由合作社統(tǒng)一購買種子、農藥化肥和農機服務，共同經(jīng)營。

過去，每家每戶都是小田，用泥巴筑成田埂隔開。“不僅田地面積太小不利于農機作業(yè)，而且一到下雨天，田埂就化成爛泥，人走路都走不成，何談農機下田？”榮宇說，合作社已入股土地4500畝，全部進行“小田并大田”改造，實行規(guī)?；C械化經(jīng)營。以前是小田，兩臺收割機一天只能收割60畝左右的水稻。如今，同樣條件下可收割100畝。

不僅統(tǒng)一收割，村民把田地入股合作社后，就進入了“農業(yè)生產流水線”。由合作社統(tǒng)一采購種子化肥，組織噴灑農藥和播種收割，再統(tǒng)一售賣給縣里成立的國有農業(yè)公司。村民只需按照自家入股的田畝數(shù)，管理相應面積的稻田，并按此面積分紅收入。

“村民不僅更輕松了，而且還節(jié)省了成本。”榮宇給記者算了一筆賬，僅農機服務費用，每畝可節(jié)省20元；種子及化肥農藥每畝可分別節(jié)省50元和20元；4500畝田地共節(jié)省40多萬元，平攤給386戶合作社村民，相當于每戶增收1000多元。

為集中及時采購農資購買農機，合作社從中國銀行貸款30萬元，并從縣政府申請到2%的貼息政策。“水稻馬上進入收獲季了，預計可以收成550萬斤，收入630萬元，還掉貸款，平均每戶收入15000多元。冬季再種上油菜或小麥，還有一部分大的收入。”

如今，在中垱橋村，越來越多的農民加入到合作社。周邊村莊，類似的合作社也逐漸增多。

（2024年9月18日《新華每日電訊》記者 徐海波）